冬天的某個下午, 外面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
姜尋音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求婚。

對象是她認識接近五年的男人，曾經是她的學生，現在是她的戀人, 將來……

會成為她的丈夫。

許是遲遲沒能得到回應, 空氣中兩人的呼吸聲都靜了些許。

沒有浪漫的求婚氛圍, 沒有戒指, 甚至只是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……

但依舊能讓人感受到他的真誠和懇切。

這不是一個合格的求婚，卻依舊是最好的求婚。

就在季循以為不會得到回應之時，腦袋上方突然傳來一聲輕笑。

隨後, 他聽到姜尋音淡淡的一個“好”字傳來。

季循身子一僵，猛地擡起頭來看她, 眼中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。

似是怎麽都無法相信她就這樣答應了他突如其來的求婚。

許是知道他心中所想, 姜尋音挑眉一哂, “怎麽？後悔了？”

季循將頭搖得飛快。

下一秒, 他猛地起身，手足無措地摸了摸口袋, 又在客廳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，他快步跑進房裏拿了手機，匆匆留下一句“等我”便跑出了門。

姜尋音僵立在原地，看著男人匆匆忙忙的模樣，腦子突然有點懵。

這和她想象的似乎有些不一樣。

還沒反應過來, 門已經被狠狠甩上, 發出一聲巨響。

一陣門鈴聲響起, 強行將姜尋音游離在外的思緒收回。

姜尋音回過神，只以為是季循去而覆返，立即走向玄關開門。

門外卻不是季循，而是站著身著制服的快遞小哥，給她送來了她昨晚拍下的照片。

送走快遞小哥，姜尋音一個人將紙箱隨手拖進屋內，看也沒看一眼，便將它丟到了角落，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這是自己斥兩百萬巨資拍下的藏品。

姜尋音坐回到沙發上點了根煙，在煙霧的氤氳下，她幽幽看著角落的紙箱，剛剛被季循求婚的好心情突然消失無蹤。

季循的故事和她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她無法再將這幅照片放在和以前同等的位置之上。

以前看這張照片，她看到的是母愛和車禍的慘烈。

現在再看這張照片，她能想到的只有和季循感同身受的悲慟與愴然。

但她依舊慶幸是她拍下了這張照片，至少季循不會再看到這張照片，再一次一次經歷曾經的泥濘。

一根煙很快燃盡，她站起身，用遮塵布將角落裏的紙盒輕輕蓋上。

和過去就此別過，也沒什麽不好。

電話鈴聲猛然響起，姜尋音看清來電顯示上馮玉的名字，隨手接了電話，“怎麽了？”

“姜老師，季循在你那邊嗎？”馮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著急，伴隨著些喘氣聲，“昨天說好今天這會兒回來，結果突然聯系不上人了。”

姜尋音皺了皺眉，她看得很清楚，季循剛剛是拿了手機走的。

想起剛剛季循倉促的一句“等我”，姜尋音淡淡開口，“他待會兒應該還會回來，要不你先來我這兒等他？”

“這……”馮玉踟躕，“會不會不太方便？”

“不方便什麽？”

“好嘞，那我現在上來。”

沒有給姜尋音反口的餘地，馮玉掛斷了電話。

兩秒後，門外傳來敲門聲。

姜尋音一楞，在貓眼裏清晰看到門外胖乎乎的馮玉後，才反應過來馮玉在給自己下套。

這哪是在詢問她，這分明是在給她打電話之前就已經做好敲門捉人的準備了。

她嗤笑著打開門，站在玄關處睥睨著滿臉笑容的馮玉，“不方便？”

馮玉舔著臉笑了笑，臉上的肉皺成一團，“我這不是著急嗎？”

馮玉進門後，姜尋音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在沙發上等，兀自拿起手機便給季循撥去電話。

電話很快被接通，卻一直無人接聽。

姜尋音一手拿著手機，一手給馮玉倒了杯水遞過去。

馮玉顯得有些拘束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姜尋音手裏的手機，似乎是在期待電話的接通。

很可惜，半分鐘後，電話那頭傳來忙音。

姜尋音放下電話，“沒接。”

馮玉點點頭，猶豫道，“剛剛循哥有說去幹嘛了嗎？現在他還在風口浪尖上，自己一個人出去，要是暴露了行蹤可不得了。”

姜尋音皺了皺眉，她倒是忘了這茬。

許是四年前的記憶太過深刻，許是季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太過真實，她總會下意識忘記季循的身份。

馮玉見姜尋音沒有說話，只以為姜尋音不耐煩，故也不再說話，默默拿出手機，試圖在微博上找到關於季循的蛛絲馬跡。

還好，微博上還算安靜，並沒有出現路人偶遇季循的照片和微博。

“如果我和季循的事被媒體知道會怎麽樣？”

耳邊突然響起姜尋音的聲音，馮玉眉頭都沒皺一下，甚至嘴邊還蕩起些笑容，“那還不得鬧翻天啊，就季循現在這個流量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他突然反應過來姜尋音的意思，猛地擡起頭，“什麽意思，你倆被拍了？”

“沒有，隨便問問。”姜尋音斂了眼，腦中卻不由自主想起季循剛剛的求婚。

如果他們真的結婚了，總會有被人知道的那一天。

她突然有點不確定了。

季循是公眾人物，接受媒體和大眾的指摘無可厚非。

她卻並未做好暴露在公眾目光之下的準備。

她從不否認自己的自私。

她愛季循，但她依舊最愛自己。

這是人的天性，更是本能。

邊上的馮玉猛地松了口氣，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脯，“嚇死我了，我還說呢，要是真被拍了，就光是你曾經是季循老師這一點，就又是一場腥風血雨……”

“老師怎麽了？”姜尋音皺了皺眉，下意識打斷他。

她的確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接受袒露在大眾的目光之下，但她從不認為是因為她和他曾經的師生關系。

馮玉瞪了瞪眼珠子，想也不想便開口，“你可別小看輿論的力量，你以前是循哥的班主任，當年還因為和他一起去夜店不得不離職；你倆只要公開關系，立馬就會有人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，這些事兒藏也藏不住，網友們粉絲們肯定都會說你倆在高中時代就行為不檢點，這可不是什麽小問題……”

“你的職業操守，季循的三觀和人品，甚至可能上升到你勾/引未成年人；這些問題都是問題，最近娛樂圈本來就因為公眾人物的形象問題鶴唳風聲，一點兒小事都能讓官方大做文章，一旦被官方打上負面標簽，季循再想翻身就難了。”

看馮玉終於說完，姜尋音抿了抿唇，“我以為歌手只需要用作品說話。”

“循哥的人氣都是用作品累積起來的，”馮玉點點頭，“但如果被官方盯上，他的作品根本無法面世。”

說到這裏，馮玉突然有些剎不住車，“其實這些問題我和季循都說過，季循不在意自己怎麽樣，只是他不想讓你承受外界的攻擊，所以才一直按下不發；不然按照他的性格，可能早就公開了吧。”

姜尋音笑了笑，沒再說話。

她從來都知道季循愛她比較多，這些話，就算馮玉不說，她也能猜到一二。

但她相信除此之外，季循更是了解自己的，他比誰都清楚她的自私且涼薄。

準確來說，季循除了怕她受到傷害之外，更擔心她會離開他。

他們兩個太像了，也太不像了。

真實得可怕。

不知為何，被馮玉這麽一折騰，姜尋音內心深處的不確定卻突然有些豁然開朗的意思。

季循了解她，就像她也了解季循一樣。

只要季循需要她一天，就會竭盡全力保護她的情緒一天。

如果該來的總會來，那麽在那天到來之前，季循和她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。

馮玉似乎對姜尋音不甚在意的態度有些不讚同，正欲再說，大門被人猛地打開，季循從門外沖了進來，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。

姜尋音側過身看他，從季循的角度，堪堪遮住了沙發上端坐的馮玉。

季循快步來到姜尋音身前，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禮盒。

還未打開，姜尋音便已經明白眼前之人剛剛去了哪裏。

禮盒上的英文字母尤其顯眼，季循緩緩蹲下身子，單膝跪地，打開了手中的禮盒。

一枚大到誇張的鉆石戒指便出現在姜尋音眼前。

盡管氣氛正好，但姜尋音始終沒有忘記，屋內沙發上還坐著一個憂心忡忡的馮玉。

在季循開口之前，姜尋音迅速拿起戒指套上無名指，“馮玉來找你了。”

季循下意識皺了皺眉，微微側過頭，立馬便看到了一旁目瞪口呆的馮玉。

在姜尋音的悶笑聲中，季循緩緩站起身，面不改色地“啪”一聲合上禮盒，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馮玉還處於對眼前狀況的震驚中，竟一時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，瞠目結舌，“你、你們……”

季循冷著臉，和剛剛面對姜尋音時的喜悅和柔和判若兩人，若無其事地說出足以讓馮玉崩潰的消息。

“嗯，幫我準備一下文件，過幾天去一趟民政局。”

完了，一切都完了。

這就是馮玉現在的感受。

半晌，馮玉擠眉弄眼地看向姜尋音，“會不會……太快了？”

仿佛是在試圖讓姜尋音想起剛剛他苦口婆心的一席話。

他剛剛分析利弊，都已經說到那個份上了，季循沖動，但姜尋音一定不會的，馮玉想。

下一秒，他看到姜尋音微微聳肩，“快嗎？”

“砰——”

馮玉仿佛聽到了山崩地裂的聲音。

天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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